“敬之,我的鞋带散了。”
殷长安停下脚步,手里还举着吃到一半的冰淇淋。
巴黎左岸有全世界最美味的咖啡,她却贪食右岸琳琅满目的冰品甜点,一路边走边吃,唇边蹭上一层雪白的奶油不说,连系鞋带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只得向身旁的骆敬之求援。
他们是新婚夫妇,不,也新婚了有一段日子了,眼下是他们迟来的蜜月。
骆敬之回头看她,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白白的一圈,像个小孩子。
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在她身前半步停下来,蹲下身,着手帮她绑好脚上那双红鞋的鞋带。
长安有点受宠若惊,她原本只是想让他帮忙拿着冰淇淋,这样她就可以腾出手去系鞋带,没想到他会突然蹲下来。
他从没为她这样做过,却驾轻就熟,自然得仿佛已经照做过千百遍,很快就打理好不听话的鞋带,站起身来,问她:“累了吗?”
超乎寻常的温柔,让她有些失措,像是没听清楚他问什么,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嗯,有一点累了。”
“前面就是车站,到那里就可以休息。”
他带着她一直走到车站前面,无数高加索人、拉丁裔甚至亚洲面孔与他们擦肩而过,人来人往,与大街上和景区的热闹又不相同。
“敬之,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巴塔克兰剧院。”当天他们要在剧场的音乐厅看一场演出。没结婚的时候,长安曾在法国短暂停留过一段时间,虽然不通当地语言,但伏尔泰大道上的这座有点中国风格的剧院她是来看过的,非常喜欢。骆敬之大概也知道,所以愿意从行程里挤出这么一天,带她来看一场并不是那么适合她看的摇滚。
然而车却没有来。
她把手放入他的手心,他轻轻挣脱,转头看了看远处,对她说:“我身上的欧元用完了,要去那边兑一点钱,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长安点头说好,这几天他们是花了不少钱,尤其她跟其他女孩一样爱逛百货商店,又看到好吃的就会买,他身上的钱大概就是这样被她用光了。
她乖巧懂事,完全摆出一副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模样,不疑有他,全心全意信赖眼前人,一双眼睛像温驯无害的小鹿,视线始终粘在他身上。
他有冲动想要抬手挡住她这双精灵的眼,手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终在她肩上按了按:“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只是一小会儿,我可以的。”
她脸上绽开笑,像是怕他不放心,又轻轻推他胳膊,催促他快去。
骆敬之定定地看她一阵,才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转身往外走。
“敬之!”
没走出两步,她又在身后叫住他,有点怯怯的,却又拼命挤出笑容:“我吃完冰淇淋,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华夫饼上的雪堆,已有融化的迹象。
其实不是不怕的,她很少出远门,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甚至连护照都不在身上,假如被抛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路回家。
骆敬之这回没有答她,但他有时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长安放下心来,乖乖站在原地等,小口小口吃掉手里的冰淇淋,不敢吃得太快。
她头发有点自然的鬈曲,那时刚长过耳际,在阳光下呈深金棕色,毋需烫染和多余装饰,就有洋娃娃般的俏皮。她穿过膝的长裙,浅灰翻薄粉色里子的毛呢大衣,因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还不足二十岁。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仿佛在说这东方面孔竟然这样好看。
可惜……
骆敬之的身影很快湮没在人潮中,但他只要回头就还是能看到长安站在那里,一直等,执拗地等。
他只能垂眸匆匆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腿脚明明已经很痛了,却不听大脑指挥,停不下来。
这次或许真的是解脱,他想。直到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还有夜幕中一阵阵的火光,那是自动步/枪扫射的迹象……
…
骆敬之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枕边人不在,只有冷掉的床铺——长安已经起床了。
自从她那个小小的咖啡店开起来之后,她竟天天起得比他还早。
顶楼跃层公寓,客厅和饭厅都在楼下,骆敬之换好衣服出来,站在短短的台阶上,就看到长安坐在餐桌前,手里不知摆弄着什么,家里的保姆王嫂正帮她梳头。听到他的动静,长安扭过头来:“你起来啦?”
刚梳齐的长发又乱了,只能重新来。王嫂知道他不喜欢别人为长安代劳这种小事,稍稍有点慌,轻声道:“长安,你别动,就快好了。”
骆敬之微微蹙眉,走近了才看清长安手里在叠一只纸鹤,用的是桌上空烟盒里的锡纸。叠好了捧在手里欣赏一番,捏着尾巴递到他跟前,献宝似的问:“好不好看?”
他像没听到,也不接那纸鹤。她又说:“敬之你不要吸烟了,吸烟对身体不好的。”
他心头嗤笑,他是医者,又怎么会不懂尼古丁的危害?然而高强度的手术安排和夜间值班,有时不靠香烟提神,根本撑不下去。
他烟瘾并不大,只是其中艰辛,对她说她也不懂,他也就懒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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