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傍晚的意外, 于裴右安来说, 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静如止水, 一如常态。但在嘉芙, 从被他带出门后这几天以来的所有欢欣和雀跃, 却如地里刚钻出的寸头嫩芽,还没来得及在春风雨露里舒展枝芽,便已被一场倒春寒给冻住了。
嘉芙有些懊悔自己一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但也是因了他随之而来的回应,让她再次得了提醒。
她前几日高兴的早了。
裴右安对她好,容忍她, 体察她的小心思, 甚至在她面前让步,譬如这次, 临行最后一刻, 还松口答应带她同行, 但他设在两人中间的那道壁阂, 却是如此的坚固, 嘉芙几乎看不到有破壁的希望。她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谋他去喜欢自己, 为她所迷——况且说实话,在裴右安面前,她对自己毫无信心, 除了一副前世给自己招致了不幸, 这辈子看着似乎也要在劫难逃的的皮囊,她还有什么?裴右安那样谪仙般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继而答应娶她?
但嫁他的念头,从第一天冒出来开始,就牢牢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嘉芙无法摆脱这种想要靠近他,从而得以有枝可栖的诱惑。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他答应了自己?
这新的打击,正如她那句未经头脑便脱口而出的话一样,来的猝不及防,嘉芙情绪难免低落,但有了前次负气不去吃饭所得的教训,这次学乖了,隔日,到了他快回的时辰,再次扬出笑脸去等他,等了片刻,远远看见他的身影出现了,旁边还是昨天那个同行过的土司府少主安沧珠。
安沧珠是方才追上来和裴右安同行的。这是一个皮肤黧黑,浓眉高鼻,身材强壮的青年,一耳佩环,腰间系一短刀,刀鞘上镶满各色宝石。裴右安从前曾救过他的命,故他对裴右安很是敬重。
安沧珠说了几句自己父亲明日将和孟定土司伊桑的会面之事,随后便问:“裴大人,你的表妹,她可有夫家了?”
明日孟木孟定两大土司在边境安龙关的会面,是由裴右安一手促成,因事关重大,方才一路行来,他一直在思着此事,忽听安沧珠问这个,微微一怔,转脸,看了他一眼,见这青年面露微微忸怩,两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却充满期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论年纪,他比这位土司府少主也大不了多少,但在身畔这个浑身充满了勃勃生气的青年的对比之下,有那么一瞬间,裴右安的心底,忽生出一丝淡淡的秋沉苍凉之感。
他并不是很想和身畔这青年谈论关于嘉芙的这种话题,但还是道:“她尚待字闺中。”
安沧珠眼睛一亮:“她家在何方?”
裴右安道:“泉州人氏。”
安沧珠一下就兴奋了起来:“我知道泉州!我幼年时父亲曾为我请过一西席,恰也是泉州人。我听他讲,泉州物阜民丰,船港比比皆是,每日数百上千船只出入,天下奇珍异宝,十有七八是从泉州而来!泉州有一甄姓巨富,专走海船,表妹恰也姓甄,莫非和那甄家有关?”
裴右安含糊道:“她家确实有几条船……”
安沧珠抢道:“太好了。裴大人可否容我与表妹面谈?我父亲正欲购进一批香料,恐被人欺我地处边陲,以次充好,表妹家中有船,想必也有香料的营生,由我直接寻表妹商洽,岂不正好?”
裴右安所居的客房就在前方不远了,他迟疑着时,安沧珠抬眼,正好看到嘉芙站在门口翘首望着这边,面露喜色,撇下了裴右安,自己疾步到了近前,唤了声“甄表妹”。
嘉芙认出是昨天那个土司府的公子,见他笑容满面地和自己招呼,还叫她“甄表妹”,口吻似乎很熟,一愣,看了眼后头跟上来的裴右安,有点不明就里,出于礼节,便应了一声,行万福之礼。
安沧珠忙摆手,开口先为昨天自己妹妹的举止向嘉芙赔罪,说回去已经教训过她,她再不敢来寻事了。
昨天的那场架,当时打的是痛快,过后裴右安也护她,没责备她半句不懂事,但打完后,想自己活了两辈子,临了还和一个小姑娘这样撕扯在一起,实在匪夷所思,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就不想提了,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安沧珠也不是为了赔罪才跑来这里的,起完了头,道:“方才我听裴大人说,你家在泉州,有船行走海外?我这里正要购进一批香料,数目也不算小,且日后还会回购,不知表妹家中可愿接这笔生意?定金交货,一切都照你那边的规矩走,若是方便,我这就能和表妹详谈。”
这没头没脑的,嘉芙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裴右安。
他就站在安沧珠的身后,神色平平,和平常差不多的样子,嘉芙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却想也没想,立刻道:“多谢少主美意。只是不巧,我家中虽也有几条船,但这两年走的货里,却没多少香料,这生意恐怕做不了。”
安沧珠并不气馁,又道:“表妹既是泉州人氏,想必也知道些货主,可否替我引荐几家好的?”
嘉芙面露歉色:“实在对不住,我平日在家只知绣花描红,对外面营生一无所知,恐怕帮不了少主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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