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萧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想张不知的事,公孙胜开口道,“张不知日子过得还算逍遥,京中无人敢管,可比这城中百姓要强。”
那是自然,再不济张不知还占着个世家子弟的名头,怎么着也不可能过得比普通人差。
萧玖想着。
公孙胜端起手中的举杯,走到打开的小窗旁,垂目向下望,抬手招呼萧玖过来,“过来看,这家酒肆对面那位老翁卖的面饼最是香甜。”
萧玖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公孙胜可不像是会贪嘴的人。
不急不缓的走过去。
只见酒肆对面,一棵大榕树下一位白发老翁正挑着担,吆喝着卖饼。
这时公孙胜的声音响起。
“他家的饼我尝过,确实做得不错,可惜生意惨淡,没人愿意买他的东西。”
萧玖脑中飞快转动着思绪,猜道,“不是商品的问题,便是人的问题了。”
“是也。”公孙胜转头朝萧玖一笑,对方总是能很快的跟上他的思路,这让公孙胜与他闲聊总会轻松又愉悦。
尽管他要说的,可能并不是什么让人听后高兴的好事,但有这么一个听友在旁,公孙胜也愿意倾述。
“他早年曾当过兵,后来因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等到他返乡时,家中老母已逝,唯一的妻子又带着儿子改嫁他人,不知所踪。他便一个人靠卖饼过活,一边攒钱,一边找寻他的家人。”
“那此人身上有什么问题?为何生意不好?”
萧玖皱眉,问道。
公孙胜笑了笑,不知怎的,萧玖从他的笑里看到了些许嘲弄。
“因为他曾是齐兵,干得是保家卫国的事,总有些市井地痞看他不惯,爱找他的麻烦。”
公孙胜叹曰,“英雄垂暮,徒之奈何。”
那些不怀好心的人看他年老,便总想着去欺负欺负他,而老人又因着年纪大了,无人帮扶,更无处诉苦,只得被欺压。
“其实生活在王都的百姓,日子也不好过。”
公孙胜盯着远处的老翁,视线却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有些出神的呢喃道,“偏偏朝上还在为储君的事,争得头破血流。”
萧玖从他的话中听出什么,试探的问,“朝中局势又有变动?”
他只是一个小郡长,来王都只为祝寿,平时压根来上朝的机会都没有。
公孙胜却不同,他家在朝中人脉广,得知消息也很快。
想起在出发前收到朝中传来的消息,公孙胜脸上不知是喜是忧,表情沉凝了会儿,他开口说道,“长公子的幽禁或许要被解了。魏师与诸大臣于今晨上谰,还递上万民的请愿书,王上虽还未同意,但想来应该是关不久。”
“只是,长公子的储君之位,怕是没了。”
萧玖眉毛轻轻一动,在心底衡量着此事带来的后续影响,见到公孙胜脸上似有惋惜之色,但似乎并未十全放在心上,他心中有了计较。
“公孙兄觉得,谁配得储君之位?”
萧玖这话问得有点大胆,好在他的听众公孙胜也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谈到这个问题,公孙胜多少有点迟疑。
并没什么不好对萧玖说的,他对萧玖十分信任。
他言道,“较之其他公子,若论贤明,长公子当是不二人选。”
并不是公孙胜偏袒谁,从个人心里出发,他也由衷的觉得长公子周武桓当得起太子之称,将来若能成为齐王当也是一个好王上,只是有时候,谁能登位并不是看才能,而是看大王心意,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萧弟觉得呢?”
他问萧玖,也想听听他的看法。
可是萧玖却是道,“吾不知,除了十三公子,其余公子于我不过是陌生人。贤明者,未必是走到最后的那一位,能登上王位的才是胜者。”
这倒也是,可萧玖难道没听说过其余诸公子的名声吗?
公孙胜短暂的思索了一下,听他提起周武平,多问了一嘴。
“十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像对他很是了解。”
“公孙兄忘了?我与他是从浔郡一道来的。”
“算是生死之交。”
萧玖说道,面上带着浅笑,只是那笑里多少带着点神秘莫测的意味,“他啊,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比起四位留在王都的公子来说,他算是最不让大王操心的一个。”
“呵……这样倒也不错。”
总比老惹得齐王猜忌要强。
公孙胜笑了一下,心里对周武平的认知有点初步轮廓了,总之,就是不贪图王位,只想安生过活的人。
“萧弟,你说若是长公子继位,齐国安能太平否?”
不知怎得,公孙胜鬼使神差间忽然问出这一句话,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默。
萧玖一默,同样认真起来,反问。
“听公孙兄这话的意思,是属意长公子了?”
公孙胜不说话,这只是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有感而发问出的问题,不关公孙家族的事。
萧玖并未深究他这么说的原因,启声道,“长公子或许是真贤明,可要为王者,光有贤明还远远不够。”
“一国是否能够太平,与为王者有莫大的关系。可当这个国家已经日渐接近于腐朽时,便也没有了拯救的意义。”
“挽大厦之将顷,与蚍蜉撼树何异。天下众生苦之久矣,希望何方,前路茫茫。”
萧玖感叹,不如另起炉灶,从破灭中新生。
公孙胜听得愣住,外边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看着繁华无比,可在那看不见的沟沟角角总有令人心窒的黑暗在静静流淌,看不见的苦难笼罩在众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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