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百骑司不再搭话,忽然上前一边一个架起他,冷冷道:“你走的慢,我们架着走……”
王硅并不畏惧被百骑司架着,他只是仰头看了看天上月色,沉吟道:“此时约莫亥时三刻,距离子时还有半多时辰,老夫就算走得再慢,子时之前也可走到城西,诸位不需担心误了时辰,老夫从来不是一个临死生畏的人。”
“行了,别用你那世家的一套猜测人心。”
架着他的百骑司不断快走,口中冷哼带着嗤笑,道:“咱们之所以架着你走,是想帮你节省一些时间,国主说了,人死之前不能有所牵挂,咱们多帮你节省一些时间,你便能少掉一些死前的遗憾。”
连续两次这么说,王硅心里终于产生一抹疑惑。
可惜几个百骑司再也不说话,只是架着他在大街上飞奔,其中一人专门拿下他的大碗,帮他抱着盛满浓粥的大碗快步跟随。
渐渐到了城西!
……
这里是一片新建的坊市,很多宅子还没来得及粉刷,似乎这一片宅子有些特殊,坊市的门口竟然竖着一块大碑。
王硅是大儒,文字难不住他,可是当他借着月光看清大碑文字的时候,这个曾经的五姓七望族长突然身子猛晃。
罪民坊!
三个方圆大字,雕在石碑之上。
王硅的心力忽然生出一股急切,他隐隐知道了这片坊市住的都是什么人。
耳听几个百骑司终于说话,语带莫名道:“本来按照国主的意思,他是不允许给人任何折辱的,国主曾说,人要活得有尊严,哪怕是罪民之后,也不能让她们天天活在卑微中,所以,这片坊市的名字不是国主定下的……”
“那是谁定的?”王硅急急发问。
百骑司也不隐瞒,直接一指眼前大碑道:“是坊市里面的人,是她们自己定下这个名字。她们一群妇孺到处帮人做活,挣了钱财共同积攒起来,然后请来一个最好的石匠,帮她们雕刻了这一块大碑。”
王硅浑身一颤,突然脚下涌现一股力量,无限迫切道:“老夫,老夫,老夫想进去看看……成么?”
几个百骑司呵呵一笑,道:“刚才架着你走,就是要帮你节省见人的时间,王硅王大儒,咱们进去吧。”
这次不再架着王硅,似乎是担心王硅会产生身为罪犯的感觉,几个百骑司全都撒手,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走。
王硅几乎狂奔一般冲进了坊市。
……
然而真正进了坊市,这位王氏族长突然迟疑了,他站在一处四合院门前,始终没有抬起迈进门的脚。
几个百骑司静静立在他身后,仿佛化作影子一般悄无声息。
“呀,坏了坏了,三嫂五嫂,你们快来……”
四合院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声,声音里面带着惊慌和失措,仿佛要哭一般,暗夜里显得极其清晰。
王硅明显一急,下意识就想冲进门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那女声惊慌哭喊又道:“你们快来,你们快来,我家娃娃这是咋了,她怎么拉出绿色的便便?”
这一句话,顿时让王硅抬起的脚重新收了回来。
他苍老脸上浮现一抹慈祥,喃喃道:“原来只是拉了绿色便便,小孩子只是有些积食而已,这是喂养的太足,傻孩子何须大惊小怪……唉,以前没经历苦啊,吃穿都有人伺候,现在连娃儿都不会养。”
果然只听宅子内有人发笑,似在安抚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不断温声道:“老七家的,你哭什么,罪娃这是被你喂的太猛了,因为积食才会拉出绿色便便,你瞅瞅你,每天拼命吃东西,饿死鬼一样,生怕自己奶水不够足,现在好了,你娃娃积食了。”
“啊?只是积食?谢天谢地!”
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不再惊慌,宅子里渐渐传出一阵满足的欢笑声。
王硅躲在门口努力侧耳倾听,隐隐听到一群儿媳妇像是在商量做工的事,似乎有人提议去砖厂上报名,说是砖厂那边干活的积分最多,积分可以折扣罪孽,以后孩子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读小学。
然后又听刚才啼哭的女子反驳,提议大家都去渤海书店报名做工,说是她们都能识字,可以去做排版的女工,不但受人尊重,而且能赚积分,娃娃们也能跟着上工,从小接受的都是文字。
然后一群儿媳妇全都不同意,连连争辩道:“识字够用就好,千万别再读出个大儒,大儒虽然博学多识,可是大儒最容易满门抄斩,不懂得教化百姓,只顾着钟鸣鼎食,以前觉得咱家族长是个顶梁柱,现在才知道是族长害死了全家……”
于是一群小媳妇达成共识,准备都去砖厂那边报名干活。
接下来,就是热切的讨论,言语间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话里话外不离积分二字,说是要共同赚取积分去把坊市门口的大碑移开。
王硅站在听得心酸!
他忍不住回首坊市门口那座大碑。
那座大碑,是儿媳们努力挣钱请人刻的,刻好竖立之后,现在又想努力赚积分把它移走。
一竖一移,看似毫无道理,然而这其中蕴含着赎罪的道理,儿媳们其实想移走的是‘罪民坊’三个字。
……
“好啊,好!”
月色朦胧之下,王硅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是如此的满足,这声叹息是如此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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