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所放下心结,这些天,萧墨存待皇帝的态度和颜悦色了不少。
虽然他神色仍是极淡,烦闷时仍旧言辞讥讽,丝毫不留面子,但那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冷硬,偶尔,也流露出一点笑意。
这点笑,不似寻常那等带了疏离和冷意的笑,而是宛若冰雪初融,宛若春意初上枝头那般,轻微的,却动人心弦的,宛若阴霾久至的天空,悄然透出的一抹天光,虽不亮眼,却令人乍然相见,即为其所惊艳虏掠。
皇帝自然是喜不自禁,往琼华阁跑的次数骤然增多。以往是晚膳之后,华灯初上方悄然而至,现在则大中午的,也会摆御驾光临,偶尔,甚至早朝完毕,还来不及换下那身龙袍,便会命人起驾前来,晚膳完毕,直待到萧墨存歇息也不走,倒命人将萧墨存的书案规整出来,将奏折等物搬过来直接批阅。
这已经有些超出了帝王的行径,满朝哗然,均暗忖着圣上此番对萧墨存恩宠尤甚从前,对己利益,到底是得是失。言语之间,对原萧墨存带出来的尚书处一干官吏,也前所未有的客气了起来。有那阿谀奉承之流,立即上奏称晋阳侯萧墨存“器质深厚,智识高远,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实乃千载一时”,倒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实乃古今天下第一贤德之人,仅仅封侯不足以表彰这位栋梁之才,应再厚厚封赏才是。有那满脑子正统大义,仗义执言的御史清流则上折子直斥此乃昏君之兆,晋阳侯男子之身却久居宫闱之内,实与礼教不符,与伦常相违。
这次论争,双方倒均流三分余地,不过稍稍动了些口舌之争,并无多大是非,实际上,御史也好,京官也罢,全都明白,此乃皇帝自己家务事,那晋阳公子以色侍君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此刻病得七零八落,想也不成多大气候,连帝师兼丞相刘昌敏都没说什么,大家伙乐得顺水推舟,没必要在这等事上触皇上的霉头。萧宏铖深谙此道,如何不知,对那趁机献媚的官员,则不理不睬,只当听了个笑话;对那言辞过火的几名御史,也不过当庭斥责,罚几个月俸禄,并没做多大动静。
但无论是做臣子的还是当奴才的,都不得不承认,服侍一个心情舒畅的皇帝,总要比服侍一个怒气冲冲,满前朝后宫找人煞性子的皇帝要容易太多。尤其是皇帝的近侍太监,恨不得烧高香祈求晋阳公子日日身子康泰,天天听话温顺,哄得自家万岁爷龙心大悦才好。
这一日,皇帝下朝,却又在上书房召见丞相、太尉并御史进行每月例会,坐着的萧宏铖,首次觉得,御史大夫徐静谦无比啰嗦,一件简单的事,非得掰开来翻来覆去地念叨,而且全然不顾自己越来越不耐烦的心情。好容易以为他讲完,哪知不过稍事停顿,又开始禀报另一件事,萧宏铖听得几欲烦躁,拍案而起,一抬眼,却见丞相刘昌敏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特地与徐静谦一搭一档,唱着双簧,脸上尽是戏谑的笑意。萧宏铖心里暗骂了句这老东西,明知自己归心似箭,非要在这当口消遣朕。
他朝帝师使了眼色,那刘丞相偏偏视而不见,反而正经地问:“陛下是否眼睛不适?”随后抒发了一大通关于政务重要,然而龙体保重更为重要的言论。直把萧宏铖那点帝王的涵养差点磨光。最后,还是一旁的太尉吕子夏察言观色,明白他的心思,顺势道陛下若龙体不适,不若早点休息,请御医把脉是正经,这才打发了那个滔滔不绝的御史大夫和那个故意使坏的老丞相。
待得这三人拜别退下,日已然近午,近侍过来请安禀报在何处用午膳,萧宏铖手一挥,道:“琼华阁。”
他承认,自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萧墨存,这些时日常常相伴,非但不以为烦闷,反倒越来越产生一种眷恋,似乎只要见着那人精致的眉眼,只要与那人清澈的眼眸对视,只要将那温润如玉的身子拥入怀中,则能获取某种难能的安宁。萧宏铖知道,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萧墨存,喜欢到,一刻不见会有所挂念,从前他也喜欢那人,但占有征服的成分居多,不似如今,相伴的意味占了上风。
他知道,若自己起驾“琼华阁”,宫里规矩,对方便必须要等皇帝驾临,方能传膳,再加上布菜尝毒的一整套流程,只怕要折腾好久。念及此处,他特地唤了近旁的小太监过去传话,命晋阳公子先行用饭,不必等了,自己随后再到。
这等恩宠,在后宫当中,也是独一份。若不是心心念念那人,如何会在乎他是何时用膳,何时就寝?如何肯以帝王之尊贵,屈就一名臣子的生活作息?然而自己此番所为,倒不是为了那人能感心念恩,只盼他没自己在旁,没了拘束,能多用几口饭罢了。萧宏铖一路想,一路摇头自嘲,曾几何时,竟然用将旁人如此放在心尖?明知待萧墨存如此不同,只怕是祸非福,对那人恐非有益,却还是忍不住要见那人,要对那人好。
他这里想着事,不知觉便到了琼华阁。一入门,倒先听得一阵莺声笑语,夹杂着少女似嗔怪又似爱娇的声音:“哥,哪有你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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