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拂晓,忘机庭掩映在一片青黛中,寂静安宁。
仆从行动迟缓,仍带着几分清晨的迷瞪,有个小丫鬟偏头觑见影壁后头人影,吓得捂住嘴巴险些惊叫出声。待对方走近了,才看清模样,她上前说几句话,对方便立在庭院中等候。
约莫过去太半个时辰,内室宋瑜才幽幽醒转。她半眯起眸子尚未清醒,下意识便去摇身边霍川,然而扑了个空,霍川早已不知何时离去。
丫鬟上前伺候穿衣,她透过支起的窗户看到院里人影,“谁在外面站着?”
丫鬟低头整理袖缘,抬头扫了眼窗外轻声道:“是藤阁的女郎明照,天未亮便在外头等着了,叫她到屋里坐也不肯,非得在外头站着。”说罢瞧一眼宋瑜,见她没别的表情,大着胆子抱怨,“还不是作给旁人看的,咱们少夫人哪是那般不通情达理之人。”
宋瑜顿了顿,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她等了多长时候?”
“快一个时辰了。”丫鬟如实道。
宋瑜蹙眉,“也就是说,郎君走时也看到她了?”
丫鬟不说话,答案可想而知。霍川平常出门在卯时二三刻,如今已经将近辰时,两人免不了相遇。
宋瑜不紧不慢地洗漱,随意绾了个简单发髻,“他说了什么?”
霞衣进得内室,恰巧听见这句话,放下手中铜盂笑道:“郎君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叫她别吵醒您。”
宋瑜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赖床,被旁人唤醒会有很大的起床气。有一回她冲着霍川发了很大的火,彼时两人才成亲没几日,霍川着实没料到小绵羊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彼时宋瑜将软枕结结实实地摔到他身上,红着眼睛道:“不要吵我!”
霍川一手扶着雕栏,一手抓住绣枕,“你打算睡到何时?”
宋瑜气呼呼地重新躺回去,捞起床褥蒙住脑袋,坚定地回答:“冬眠!”
正值三伏天,日头火辣辣地炙烤大地,她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来,连霍川都半响没能言语。那是霍川头一回见识她的起床气,从此再没大清早将她吵醒,任她睡到日上三竿。
说不感动是假的,宋瑜看到铜镜里的姑娘抿唇笑开,她踅身走向正室,“叫她进来说话,让底下人看见还以为我多么不近人情。一大清早就过来,想必有什么要紧事情,难为她能等上这久。”
桌上已经备好早饭,是宋瑜常吃的那几样。丫鬟下去请人进来,她便徒手捏了块萝卜糕送入口中,撑的脸颊鼓囊囊,睁眼正好瞥见明照步入屋中。
她匆匆嚼了两口吞下,接过澹衫手中的巾栉拭手,“听下人说你卯时就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在外头等了许久,可否吃过早点?”
明照是宋瑜难得记住的名字,她模样在十几个美人中并不出众,却因一份沉着气质让人过目不忘。今日衣着不染纤尘,款款醒来环佩叮咚,教人眼前一亮。
宋瑜让人添置一副碗筷,“若是没有便同我一并用饭吧。”
明照本欲推拒,想了想在她对面坐下,掬着不敢动作。不过宋瑜没工夫招待她,方才那番话已经礼数备至,她低头自顾自喝粥,先填饱肚子才是要紧。
不多时明照按捺不住,霞衣给她盛的香蕈鸡粥一口未动,她抿唇状似随口一提,“方才世子走时特意叮嘱了奴,不得吵醒少夫人,世子对您真是上心,教人艳羡。”
宋瑜咬一口芝麻球,抬眸觑见澹衫正抱着糖雪球往外走。平常都是它和糯米团子在院内喂食,目下宋瑜将她唤住,亲自将糖雪球抱在怀中,食指伸到它脖颈逗弄,“饿不饿?吃饭吗?”
这是刻意忽略明照的话,仿似没听到一般。
明照尴尬地噤声,好在被人调.教得人,这种时候都能做到坦然自若,若无其事地跟宋瑜商讨起养猫来。糖雪球长大不少,脾性也随之增长,根本不愿意让明照碰,缩在宋瑜怀中不悦地喵呜一声。
宋瑜一直在等她开口,耐心快要消失殆尽,总算听到她切入正题,“姑娘应当知道我原来身份……”
说着一顿,欲言又止。其实宋瑜并不清楚她的来历,只知道是九王赠送的,家世身份一概没有兴趣。既然她这么说了,似乎很有内情,宋瑜索性沉默不言,静候她开口。
果不其然,她继而徐徐:“我幼时家道中落,被歹人卖入平康坊的一家妓馆中。里头冯四娘教我琴棋书画,待我极好,后来九王出重金将我赎回府中。我虽跟了九王,但一直感念四娘恩情,明日是我生辰,不知能否恳求少夫人开恩,让我出府见她一面?”
宋瑜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她言辞恳切,提的要求更不过分,略微思量便松口道:“这不是难事,明日你出门前同我说一声,我指派个仆从与你同行,天黑前回来便是。”
闻言明照露出喜色,道谢不迭:“多谢少夫人。”
宋瑜正舀了一口粥喂猫,动作稍顿洒出一些,她偏头觑一眼明照感激的面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必。”
九王既然愿意花重金为她赎身,便是中意极了她,为何又肯轻易送人?
宋瑜兀自在心头揣摩,面上如常,极其自然地同她谈话。明照看得出来她不欲多言,这么些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简单问候几句便识趣地退下,规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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