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依依身子一动就要即刻反驳他,转念一想对面之人的古板和固执,心里那点火气又强压了下来,她故作累及的瘫软在床上,既不肯定孩子是他的,也不否认不是他的,只是柔声道:“孩子还小,我早些年身子虚弱,更是被大夫叮嘱要小心动作,千万不能动了胎气,否则很容易一尸两命。”
她拉着他的手掌,也许是常年写字翻书,他的手掌比苍嶙山的薄一些,骨头也不够分明,摸起来力道都觉得软软的,是个真正的文弱书生。
“我也不是不愿意随你走,可是如何走呢?你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三更半夜,被人撞见了,会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名。”她颇为矜持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最近都在张罗入朝为官的事情,买了院子定然也是有贵人相助,可到底才安顿下来,院子没有收拾好,东西肯定也大半的没有置办,伺候的人手也不齐全,到时候我想要个什么物事,想要做件很小很小的事情,都需要你亲自张罗,到了外人眼中像个什么话,也拖累了你的前程。”
陆公子丝毫不在意地道:“我会照顾好你。”
桑依依将脸庞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擦着:“可我舍不得你受累,我也不愿意拖累你。我们……等你将府里的一切安顿好了,在贵人处也作出了一番大事之后,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陆公子想都不想,正要说不好,桑依依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的瓷器,嚬地好大一声响动,屋外有丫鬟轻声问:“姨娘,什么东西打碎了?”
桑依依立刻面色苍白,推着陆公子:“她们会进来,你快走。”一边回答丫鬟道,“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你重新给我换一壶热茶来。”
丫鬟道好,顺手唤了另一个丫鬟进屋来收拾,悉悉索索似乎隔壁值夜的媳妇婆子们也醒了来。
桑依依使劲推开陆公子:“你先走,到时候我去找你。”
陆公子道:“我的儿子……”
桑依依倏地冷道:“你若是要儿子,那就不必再见我了。我肚子争气还好,不争气生了女儿的话,我也没脸见你。”
陆公子再一次闭紧了嘴。从来都是这样,他不考虑她的想法,也不听她任何的解释,他的心中只有祖宗礼法,没有人情世故。
桑依依莫名的伤心了起来,沙哑着哽咽道:“我至今才知晓,原来你看中的只是我腹中的儿子。你看不起我,也看轻我,你觉得我是个没有贞节的女子……我知道是我追着你,爱慕你,轻易的对你交付了真心,也交付了身子,一切是我的错。
你走吧,我不愿再看见你了。!”
陆公子皱着眉,他不知道怎么好好的接人回家突然变成了桑依依单方面的诉苦和控诉?他什么时候说过他轻视她了,他什么时候说过只要儿子不要女儿了?
这人实在是,太能自说自话,胡乱给人戴高帽子定罪了。
他沉默的离开这个富丽堂皇的院子,在暗夜中凝视了它一眼,听着媳妇们虚张声势的嘘寒问暖,丫鬟们脚不沾地的递送着补药高汤,还有婆子们假意的苦口婆心的念叨,忍不住轻轻的微笑。
那笑意太轻,反而透着诡异,像是森林里刚刚窥视过猎物的野狼,阴冷、诡秘且无情。
只是一个闪身,那温润的呆公子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如来时一般鬼魅如妖。
这一年大雁朝的冬雪来得比较晚,快到大年二十九的时候,才簌簌的下起鹅毛大雪来,将这座经历了无数苦难和辉煌的皇城点缀成了人间界最庄严最圣洁的地方。
杜青墨在寅时三刻的时候就被外面轻巧的窸窣声给惊醒。
窗棂上早就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隔帘,一点点细碎的浅白从缝隙中钻了进来,落到地面,如一只很小的白兔偷偷伏在地板上,绒绒的,带着点痒痒的冷。
她赤着脚去掀开帘子,呼出的热气在琉璃窗面上熏出暖乎乎的一团气,推开窗,无数的晶莹冲入了眼帘,让人心花怒放。
屋檐下、树枝间,花叶中都缀着厚厚的一层白色,偶尔还可以看到幽静处悬挂了一两根冰凌,映出雪下五彩斑斓的鲜活。越看越欣喜,杜青墨随意抓起一件斗篷披上,趿着鞋子出了房门,不时在长廊的石凳上摸一把雪,又从花叶上掰出冰片,最后从昨夜才盛开的梅树下拐了一根冰凌,见着周围无人就偷偷的塞在舌尖下含着,冻得打了个激灵,剩余的那一点瞌睡也都醒了。
正自顾自的玩着,旁边的房门打开了,萧无慎穿得一身雪白从里面走了出来,瞧见杜青墨就点了点头,足下亲点跃上了屋檐。
杜青墨愣愣的看着他:“你要走了?”
萧无慎回过头来,神色冰冷,浑身僵硬,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眼中根本就没有她,“我出去走走。”
杜青墨觉得奇怪,上前一步:“要过年了,你……”是回老家还是去寻其他的好友。话到了嘴边,她又问不出口。萧无慎翕然一身,无时无刻不在对世人说,他是孤独的人,是漂浮在世间的游魂,是没有家也没有心的人。
杜青墨垂下头,沉凝一会儿才道:“如果你不嫌弃,不如今年在我家过年。你与我爹爹是同僚,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被人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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