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崖后的第二日,天气依然晴好,从参天的古木抬头望去,大半的炙热都被树叶遮挡,偶有几缕穿过重重阻拦直射在地面上,形成了金色的光圈,相当的明亮。
萧无慎在黎明之前就从山外跑了回来,怀里鼓鼓囊囊的揣着东西蹲在那一棵大树上,如盯着猎物出门的豹子,等待着苍嶙山出洞觅食。
他清晰的听到杜青墨辗转醒来的响动。
她这一世甚少睡得沉,经常在半夜惊醒睁着双眼看向虚无的黑暗。起初萧无慎也不知晓,在杜家养伤期间,无意中听到她睡梦中不平常的气息,偷偷跑去一看,那个尖锐的满怀恨意的女子居然闷在被中无声哭泣。她一次次把自己锁在黑暗中,用前世的记忆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告诉自己不要心慈手软。
她沉默中的悲鸣让萧无慎的胸口隐隐的发闷,让他不由自主的在每一个夜晚悄无声息的潜伏在她的不远处,静静的陪伴着。
有时,她惊梦醒来,会望向自己栖身之处,什么都不说。
她的疲累,她的懦弱,她的无奈和委屈都会在黑暗中慢慢的释放,一点点燃烧那些恨。然后,那愤怒中紧张的身躯会逐渐放松,沉如墨的双眸缓缓磕上,唇瓣微启,细细的呼吸平稳的飘荡在床幔之间,她安睡了。
白日再见,他们会默契的守护着那个小秘密,有关他的守护,有关她的脆弱。
这是第一次,萧无慎见到苍家这对少年夫妻一起从睡梦中醒来的情景。
杜青墨睁开眼的瞬间,眸中清晰映出苍嶙山影子的那一刻,她的恨意几乎是倾巢而出。她惊惧的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没有熊熊的烈火,也没有嘲讽她的桑依依后,才会安静下来,闭上眼。
再睁开眼之后,杜青墨从前世回到了今生。
苍嶙山醒得更加晚一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试了试杜青墨的额头,又翻看一下她的伤口,安抚了杜青墨两句。
萧无慎皱了皱眉,对躺在树上躺尸的陆公子踹了踹:“太子那边还没开始动作?”
陆公子道:“昨夜就把二皇子的把柄都送到皇上御桌上了,今日早朝应该已经杠上了吧。”
萧无慎问:“苍家给二皇子招兵买马的证据也呈上去了?”
陆公子转头瞥他:“你亲自涉险去苍家偷的东西,太子怎么会不好好利用。”他顿了顿,眼见苍嶙山已经出了山洞,才道:“听说你用二皇子的兵马名单换了一样好东西。”
萧无慎嗯了声。
陆公子问:“是什么?”
萧无慎目不转睛的看着山洞内杜青墨艰难的套着衣裳的动作,轻声道:“一个人的自由。”说完,人就飘了下去。
杜青墨见了他也不意外,只说:“要不要换药?”
萧无慎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来放在她手心,右手还提着一个小食盒,上面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下面是冰糖燕窝粥:“先吃东西。”
杜青墨摸着纸包暖乎乎的,那形状像是包子。这个人,似乎特别中意各种肉包子,什么馅儿的都爱,自己爱吃还爱给别人买。杜青墨叹口气:“我还没洗漱,伤口也很痒。”
萧无慎很冷淡的望了她一眼,走到洞口对树上准备继续补眠的陆公子道:“去弄些水来。”
陆公子瞬间对他冲了一个眼刀,冷气森森:“我不是你的属下。”
萧无慎点头:“你是我哥们。”
刷得,无风自动,萧无慎的脚边一条剑痕划过。杜青墨歪着头从萧无慎的背后出来:“这里还有其他人?”
杜青墨沉吟:“是不是陆公子?”
萧无慎道:“不是。”再往树上瞄去,对方已经不见了人影。果然,关键时刻兄弟最好用。
浑然不知,一脸沉闷的陆公子在山洞与瀑布之间穿梭时,无意中看到了苍嶙山之后做了一番让人啼笑皆非的举动。
杜青墨洗漱完,喝了汤药,萧无慎给她拆了绷带,把苍嶙山那糊成一团的药渣给丢掉,换上干净的药膏之后,突然蹦出一句:“我们这算不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杜青墨刚刚把衣襟给掩上,闻言垂下头去,半响才道:“你莫欺负我了。”她把衣领竖起,白着脸,“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当不得……”
萧无慎默了默:“这也是你从来不询问我身份的缘故?”
杜青墨偏过头去。
萧无慎把她有点散乱的发髻扶了扶,轻声道:“我是韩一钒的义子,自小孤儿,由义父教养长大,日后只会在武林出入,进不得朝堂。”
杜青墨抓着裙摆的手紧了紧,听他继续:“江湖儿女不在乎那些世俗规矩,男婚女嫁真心即可得。苍家事了,你若愿意……”
杜青墨突然问:“夫君怎么还没回来?”
萧无慎怔了怔,后半句话硬是被堵在了心口吐不出,眸中明亮的色彩逐渐黯淡,就像乌云遮挡了弦月,冰霜覆盖了焰火,幕布掩住了珠宝,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杜青墨没由来的害怕,她指尖动了动,最终放回了原位。
她说:“萧公子文武双全,前途无量,不该为了一个有着污点的女子毁了自己的前途。哪怕你是武林中人,那也是在尘世间游走,有人的地方就有约束,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语,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攀比。你与我都是重活一回的人,你我的过去容易造成一种若有似无的羁绊,它包含着怜惜和同情,是同病相怜和惺惺相惜,与情爱无关。萧公子是聪明人,这一点定然比我看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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