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姐之所以不敢回家,其原因归根到底就是四个字,人言可畏。
只要被人知道,她是从倭寇行凶的船上孤身逃出来,铺天盖地的流言就会如影随形……为什么别人都死了,她一个弱女子却没有出事呢?听说所有的姑娘都被糟蹋了,她能是个例外吗?怎么能是个例外呢?怎么还能有脸活着呢?
诸如此类不靠谱的流言,却足以令一个姑娘家名声尽丧,无法立足于世,确实值得深深畏惧。
想明白这一点,沈默不禁觉着这个社会真扯淡,同样是幸存下来,同样为消灭倭寇出了力,他和长子成了人人尊敬的英雄,这位姑娘却在为即将面临的危机瑟瑟发抖。
“让我想想办法。”沈默使劲挠挠头道:“多少人知道你在船上?”
殷小姐轻声道:“除了船上的随员,就是我爹和杭州的大掌柜了。”说着小声解释道:“女人抛头露面总是让人笑话的,所以我每次出门都尽量不惊动别人,是以杭州店铺里的人,只知道来了绍兴的高层,却不知道是我。”
沈默又问道:“你没有跟俞将军表明身份吧?”
“当然没有了。”殷小姐皱皱小鼻子道:“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就是死也不说自己是谁。”
“杭州大掌柜可靠吗?”沈默又问道。
“当然可靠。”殷小姐小声道:“是看着我长大的爷爷辈,不会胡说八道的。”
“这就好办多了。”沈默双手轻轻一拍道:“我把你悄悄弄进城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把你送回家里,咱们只要别让任何人看见,谁知道你在那艘船上?想造谣他也造不出来。”
“可是我的随扈都死在船上了……”殷小姐神色黯然道:“这怎么解释?”
沈默沉声道:“他们是奉命出去杭州办事的,不是你的随扈。”
殷小姐觉着这说法可以接受,便点点头,轻声道:“我晓得了。”说完又想起一事,羞羞道:“你可不能去我家……也不能让我爹知道,是你送我回来的。”
“女人活得可真累呀。”沈默不由感叹道:“没问题,我先把你送到义合源当铺,再让画屏想办法送你回去。”
“给公子添麻烦了。”殷小姐双目满含歉意道。
“甭客气,”沈默摆摆手道:“咱这也算患难之交了,有啥困难一起抗,总不能让你望着家门进不去吧。”
殷小姐满脸羞红的低下头,反复默念着‘患难之交’四个字,一颗芳心不知不觉变得一片暖洋洋,她重新抬起头时,双目变得如晨星般璀璨,声音轻而坚决道:“对,我们是患难之交。”
那双眼睛太迷人了,沈默差点就没陷进去,赶紧把头偏向一边道:“好了,问题解决了,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就放心吧。”
殷小姐使劲点头道:“我相信你。”心情一松,困意便涌上来了,倚靠在车壁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了没多会,便被沈默给叫醒了,睁眼一看,天还黑着呢。
“天快亮了,换上这身衣服再睡吧。”沈默小声吩咐一句,便将一个布包袱塞到她面前。
殷小姐打开一看,是一身深色的男装,一双布鞋和一个斗笠。
沈默倚着车轮坐下,轻声道:“肯定不合身,也肯定不好看,但为了能自由活动,你就换上吧。”说着打个大大的哈欠道:“困死我了,我睡觉了。”便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
殷小姐轻轻闻了闻那身衣服,还带着皂角的香味,显然是一身洗过没穿的。她心中不由一甜,乖乖把衣服换上,鞋子穿上,斗笠带上,将自己的身材样貌全部遮蔽起来。
借着斗笠的遮掩,她终于大胆的望向沈默,此时天光渐渐亮起来,只见他面部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姑娘看着他如婴儿般熟睡的样子,心里充满了安宁祥和,那些担心害怕、忧谗畏讥也消失的无形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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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这一觉睡了个痛痛快快,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被饿醒过来,他起身活动一下酸麻的筋骨,看一眼换成男装的殷小姐。只见她学着男人的样子一抱拳,粗着声音道:“沈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
沈默不由乐道:“走吧,花兄弟,哥哥领你吃饭去。”说着便大步往前线走。
殷小姐小步跟在后面,小声问道:“为什么让我姓花?”
“花木兰呀。”沈默笑笑道:“还有,你得迈开步子,像个男人一样走道,轻移莲步可不行。”
殷小姐只好学着沈默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循着饭味去送饭的乡勇那里,领了两个炊饼半块酱肉。
沈默一边吃一边问身边人道:“怎么样,应该快打下来了吧?”他觉着俞大猷领着三千人打三百人,一个冲锋也就差不多该赢下来了。
哪知那些转为后勤支援的乡勇纷纷摇头,有个老汉叹口气道:“公子爷,老汉我觉着,咱们昨晚的表现,都比今天的官军强。”
沈默不信,怎奈众人纷纷点头,那老汉便向他分说道:“今晨天一亮,俞将军便集中了附近的船只,率军登上化人滩。那些倭兵藏在芦苇荡中,趁着官兵刚刚上岸,还立足未稳时,便冲出来厮杀。”说着狠狠呸一声道:“那些官军着实怕死,被人家连杀了百十人,就吓破了胆子,纷纷上船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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