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河的水原来这么冷,灌入口鼻时带来冰凉刺骨的寒意,然后便是胸口如同被大石压住的窒息感。
她不通水性,只感觉到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约莫这就是死亡的惩罚。
眼前迷迷糊糊浮现出一个人影,她视线已然模糊,却仍然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春日里,他是如何站在一树梨花之下,身姿挺拔,白衣翩跹。她打那里经过,却看见他不经意地回过头来,于是一眼万年,时光静止成画。
她告诉自己,这就是她的如意郎君,缱绻回眸间,便能让她的一颗心跳成水面上的点点浮光,跃动不已。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他喜爱太白的诗,于是自小受到父皇宠爱而不爱读书的她竟破天荒地拿着太白的诗歌翻来覆去地看,可是事到如今,最深刻的竟然是这首《长门怨》。
他是她在这偌大皇城里亲眼目睹的一道万丈霞光,而他走后,从此朱红色的深宫里只剩下她和她无边无际的愁怨。
卓定安在看见长公主跳下墨河的那一瞬间,万念俱灰。
他再也抑制不住奔向她的冲动,大脑一片空白地朝着她落水的地方飞奔而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水面上,徒留下一圈又一圈晃动的波纹。
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跟着她跳下去,不顾一切地去抓住那抹青色的身影。
清澈的河水之中,他终于看见她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在笑,那笑容轻轻浅浅,宛若十五年前他还未曾离开时,她每回看见他时都会绽放的笑颜。
没有一点愁怨,只有思念和眷恋。
卓定安感觉到眼角有滚烫的液体流出,可这是河里,谁也看不见他的眼泪。
他终于抓住了她,带着她一同朝水面浮去,两个人浑身透湿地倒在岸边。
顾不得人群如何喧闹嘈杂,也顾不得自己是多么狼狈,他颤抖地抱着她,呼喊着她的名字:“欢阳!欢阳你怎么样了?”
一旁的陆雅玉带着回春堂的少主拨开人群,挤了进来。
曲严冬蹲下身去,伸手便朝着长公主的肋下探去,早已只剩下本能反应的卓定安倏地出手狠狠拿捏住他的脉门,声音阴冷地喝道:“你做什么?”
陆雅玉几乎听见曲严冬的手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想来是卓定安出手极重,她急忙解释道:“这是回春堂的曲公子,他是我请来帮忙救人的!定安,快放开!”
卓定安怔怔地放开他,那个容颜似冰似雪的曲公子从头到尾都平静得很,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低头察看长公主的状况。
他摸到了腹部的积水,便朝下按压着,没几下,长公主就开始毫无意识地往外吐水。
她的容颜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更像是黝黑的水草。
卓定安死死抓住她的手,眼里只剩下她的脸。
他要失去她了吗?
十五年前已经失去过一次了,难道今日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
时间无限延长,与卓定安而言几乎已经过去好几百年的光阴。
终于,曲严冬停止了按压腹部的动作,站起身来对陆雅玉说:“没有大碍,只是吸入不少河水,接下来的日子好生调养,莫要染了风寒就好。”
陆雅玉赶紧道谢,末了又道歉:“定安他太着急太焦虑了,所以才会得罪了曲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跟他计较。”
曲严冬眉头微挑,看了眼身旁那个死死抱住落水女子的人,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且不论地上那个女子是谁,眼前这两个,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将军夫人,那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看起来像是殉情的苦命鸳鸯,这个正派将军夫人又是毫无芥蒂地看着这一幕,还替卓定安向他赔罪。
当真有趣。
曲严冬笑笑,摇了摇头,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去。
而卓定安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抱着怀里的人,却忽然听见她模糊不清地呓语道:“不回公主府……。”
他心头一紧,急忙看着她的脸:“欢阳,你说什么?”
她模模糊糊地睁眼看他一眼,像是忽然宽心了,艰难地露出一抹笑意:“不回公主府,再也不回去了……。”
然后又一次闭上了眼。
卓定安抱着她走出人群,低低地说了声:“好,不回公主府。”
像是滚烫的誓言落在心上。
他已经失去她两次了,这一次失而复得后,他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永安宫,楚颜在和含芝一起收拾衣裳,含芝说了好几次:“主子,您快放下,叫人看了像什么话?这些事儿都是咱们奴才做的,您怎么亲自动手啊?”
楚颜失笑:“成日光傻坐在那儿看着你们做事,真当我是活佛不成?只用供起来,什么事儿都不用做?”
她拾捡着也许用得上的衣裳,心思却飘到了天外。
净云寺……那可是京城之外了,此行就像是旅行,但恐怕不会像旅行一样轻松愉快。
宫里才来了这么多女人,她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走了,岂不是正好如了她们的意?
也好,太子迟早也宠幸这些人,她索性直接走人,眼不见心不烦,免得还要陪他再来几次含愁带怨的戏码。
她的演技已经快达到炉火纯青、以假乱真的地步了,皇宫真是个好地方,不仅磨练意志,还考验特殊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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