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午觉的时候,楚颜才刚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就听含芝跑前来通报,说是秦远山秦大人到了。
楚颜当下就愣了愣,随即心下有了底。
“要奴婢回绝了吗?”含芝问她。
“不用,让他进来,在大殿候着。”
按理说如今封了后,楚颜就该住进自己的宫殿了,可一来顾祁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细化这些事;二来她有孕在身,这时候搬宫殿也不太稳妥,所以还是暂时住在永安宫的。
她整理了一下衣着,朝着大殿走去,才刚进门,就看见秦远山背对她站在大殿中央,那背影明明还是挺拔如昨,却不知为何有了点萧索的意味。
楚颜微微顿足,叫了声:“秦大人。”
含芝在她身后把门带上了。
秦远山转过身来,面上温和的神情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眼底的一片冰冷,和藏在其下的隐隐愤怒。
他看着合上的殿门,终于冷冷地说:“原谅微臣迟钝,皇后娘娘的好意,微臣今日终于明白了。”
楚颜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别处:“大人的意思是……。”
“事到如今了,皇后娘娘还和微臣打哑谜么?”秦远山的拳头倏地紧紧握起,“微臣的母亲失踪这么久,若非今日微臣自己发现了,皇后娘娘打算一直把微臣困在这皇宫之内,蒙在鼓里么?”
楚颜一时没说话。
秦远山回宫后,一开始是顾祁为了让他安心养伤,所以要他住在宫内,后来是她担心他得知长公主失踪的消息后会不顾自己的身体就四处奔波,所以依然瞒着他,不想今日他还是知道了。
秦远山一想到母亲失踪了一个多月,他却一直在宫里锦衣玉食、安心养病,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他说得艰难又苦涩:“皇后娘娘为何不说话了?可是说不出话来?我的母亲生死未卜,可我却日日在这宫里,活得安乐又平静,这是怎样的儿子才做得出来的事?”
楚颜倏地抬起头问他:“那你以为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顶着这一具满是伤痕的身子跑出去寻她?你上哪儿找?一个人能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么?恐怕还没等到你找到长公主,你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
“死在半路上?”秦远山忽然笑起来,“这条命是母亲给的,就是为了她死在半路上,那又如何?”
“秦远山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楚颜头疼,“你就算是死了,长公主也回不来,何况整个皇宫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每日都在外搜寻,那么多人难道还顶不过你一个人吗?我知道你担忧自己的母亲,我这么瞒着你确实让你生气,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拖着浑身的伤跑去做些白费力气的事不成?”
秦远山看着楚颜,一字一句地说:“白费力气?皇后娘娘,我问你,若是赵容华出了事,你会不会为了自己安心等在这永安宫里,然后任由宫人四处去搜寻她?”
楚颜一下子没说话。
秦远山又问:“若是皇上瞒着您,你每日过着安稳的日子,却不知赵容华在外吃尽了苦头,甚至不知是生是死,等你知道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秦远山从来没有这么对她发过火,君臣之礼、进退有度……一切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只知道他的母亲在外颠沛流离、生死未卜,可他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纵容知道眼前的人是为了他好,他也觉得无力,觉得愤怒,觉得悲痛。
楚颜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沉默了片刻,只能低低笑了几声:“对不起,我一心以为这是为你好,却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对不起你。”
她说得诚恳,言辞之间俱是无奈,竟是让秦远山微微一怔。如今的她贵为皇后,可在他面前却半点也看不出皇后的威严,她依然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个率性而为的赵楚颜,能勇敢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那天从马上狂奔回来救他的人一样,哪怕发髻散乱,眼里的坚定和信仰也从没变过。
楚颜说:“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一心以为自己是为别人好,是从大局着想,却因为这样言辞凿凿的借口而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我欠你不止一条命,看着你受伤,看着你落入敌人手里,看着我回了宫而你却生死未卜,我难受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今你终于回宫,我松了口气,却又不曾想过把自己曾经受过的苦加诸你身上,要你眼睁睁看着长公主下落不明,却无能为力……是我太自以为是。”
她忽然俯身朝他深深一揖,久久没有起身。
秦远山从未料到会有这样一日,她的恳切与诚实是他难以想象的,更是他的时代他的阶层所无法俱备的。朝臣世家的子女与生俱来的责任便是学会如何做一个称职的贵族,一言一行都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地位高的人有资格向地位低的人施压,等级之分的森严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今日向皇后发火会也许得到多么惨烈的下场。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皇后不但没有罚他,反而深深一揖,向他道歉。
他的怒火与无礼似乎碰上了劲敌,她是如此诚恳,反倒叫他再也发不出火来。
她说在意他、担心他,他生死不明,她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切的一切都超越了他的预期,也拨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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